许川在城郊经营一家小小的汽修厂,他自己既是老板又是修理工。奸夫程炜是来修车的一个客户,他那辆十八手的破车一个月得来修几次。
程炜和李莹莹渐渐熟络起来,两人越聊越欢,甚至当着许川的面,两人也毫不避讳地做出轻佻的小动作。
许川私下里委婉地提醒李莹莹,注意点分寸,李莹莹反讥,“谁让你是个木头疙瘩,三脚踹不出一个屁,我无聊,找人解解闷还不行吗?”
但凡李莹莹的语气稍微硬一点,许川天大的委屈都不敢从嗓子眼里冒出来。从那以后程炜再也没来修过车,而李莹莹频繁外出,有时甚至夜不归宿。
许川心中了然,他头顶的草原正绿得发亮。
许川想跟李莹莹谈一谈,劝她迷途知返,就算不为他做个好妻子,至少应该为儿子做个好母亲吧?可万一李莹莹不知悔改,被逼急了提出离婚怎么办?
拖着一只被车轮辗残的左脚,他畏怯这样的结果,无论李莹莹出不出轨,他都不想离婚。只要不闹到人尽皆知尊严扫地,许川宁愿咽下喂到嘴边的苍蝇。
或许,现在这种状态是最好的,她不主动承认,他不主动追问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。
许川就像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,只要护得住脸面,屁股怎么样就无所谓了。
许川十八九岁跟师傅学修车,师傅总让他干换机油补轮胎之类的皮毛活,干了两年也没接触到核心技术,许川苦恼着是走还是留。
走吧,他不甘心做了两年小工啥都没学到;留吧,师傅除了给他画饼外啥都舍不得教他。
他狠心决定及时止损的时候,转机来了。
那天,师傅躺在车底下修传动轴,车里的手刹疏忽没拉上,车向后溜了,眼看就要压到师傅的胳膊,情急之下许川用自己的左脚去阻挡车轮。师傅毫发无损,许川半个脚掌被碾压变形。
师傅被感动,毫无保留地教给他核心技术。坏事里藏着好事,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。
他成了跛子。
许川成了残疾人,身边的单身姑娘们都对他敬而远之。许母托媒人从偏远山村给他介绍一个姑娘,就是李莹莹。
李莹莹向往城里人的生活,一心想逃离穷困的农村;许川虽然是城里人,但城里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跛脚。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。
李莹莹活泼爱笑,小圆脸上一双灵动的杏核眼。闷头闷脑的许川对李莹莹越看越喜欢,越喜欢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她。
婚后,许川把家里的财政大权和大事小情全部交给李莹莹,他自己只负责苦干挣钱。
李莹莹漂亮外向,又能持家有方,亲戚邻居都对她赞不绝口。许川心里美滋滋的,因为人人夸赞的李莹莹是他娶回来的老婆,他认为这夸赞是对他这只跛脚的嘉奖。
曾经的他多自豪,这时候就多沮丧。
李莹莹为了和程炜逍遥快活,接送儿子上学成了她的负担和障碍。
幼儿园老师不止一次给许川打电话,说放学一小时了孩子还没人接,许川只好扔下手里的工具,一边颔首低眉地跟客户说抱歉,一边顾不上换掉油乎乎的工作服,急匆匆去接儿子。
最让许川难受的是周围邻居,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,李莹莹早出晚归的干嘛呢?
许川的心抖擞着缩成一团,仿佛被别人窥见了他的不堪,蚊呐似的敷衍道,“在市中心找了个工作,上班去了。”
隔壁卖殡葬用品的许二白,刨根问底,“上的什么班?能挣多少钱?”
许川一肚子邪火正没地儿发泄,挥舞着扳手冲许二白嚷开了,“你家花圈卖不出去,都糊自个儿脸上了是吧?有闲工夫治治你那白癜风,好能早点讨个老婆!自己的尾巴还没盖全屁股呢,有啥资格操心别人家的事?!”
许二白只是好奇问一下,没想到许川这么大脾气。他摸摸自己爬满半张脸的白癜风,悻悻地躲到一边去了。
许川怀疑自己是穿了新衣的皇帝,从里到外被人看个透彻。他安不下心来干活,要么少拧个螺丝,要么少加个垫片,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。
他这才惊醒,幸亏发现得及时,万一酿出个人命关天的祸事,吃不了得兜着走,害人害己,赶忙低首下心地赔不是。
人一旦心里有了羞于告人的秘密,外面的一声蛐蛐儿叫都能让他胆战心惊魂不守舍。
许川惶惶不安,整日担心东窗事发,自己不禁哑然失笑,好似出轨的人是他。
看到地上自己一跛一跛走路的影子,悲愤在心头无声地疯长。
李莹莹深夜回来,干脆利落地向许川提出离婚。许川霎时感觉到,心脏上的某一块补丁脱落了,有什么东西漏了出去。
在苍黄的灯光下,李莹莹双臂抱在胸前,腰靠在桌沿的正中,面无表情地盯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许川。
许川紧抿着发白的嘴唇,两腮的肌肉不时抽动,恨不得把牙齿咬碎。
他没想到,自吞涩果还不够,还要被离婚!凭什么?做下亏心事的人不是我,要离婚也应该是我先提出来!
许川被一股气从椅子上猛然提起,他想对着面前这张不屑的脸,吼出他的心里话。
由于起得太猛,双脚过度用力,左脚一阵剧痛。像一把利剑刺穿他的意志,攥紧的拳头颓然散开,身体不听话地颤抖着落回椅子上。
许川使劲儿咽下一口唾沫,嗫嚅着乞求道,“能不能看在儿子的面上留下来,继续维持现状也可以。”
李莹莹一声冷笑,“许川,不亏人家都瞧不起你,你是真窝囊啊,绿帽子还没戴够。婚我离定了,你说什么都没用。如果你不同意,我就让这个小县城人尽皆知,你许川是一只缩在壳儿里的乌龟!”
许川红了眼睛,喘着粗气侧过身去。李莹莹这是踩着他的脸皮在地上摩擦,屈辱、羞耻、愤怒、痛苦交织成一条麻绳,把他牢牢绑在椅子上。
“找时间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吧,越快越好。”许川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这句话,似乎这样就能把碎了一地的尊严拾起来一片。
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,有邻居在城里看见李莹莹和陌生男人亲密地出双入对。
当两个人的秘密,被第三个人发现,那么它就不再是两个人的事,而成了大家的事。
一段桃色新闻迅速在汽修厂周围扩散,流言蜚语好似一场沙尘暴,让身处漩涡中心的许川不敢睁眼,不敢抬头。
除了接送儿子上学,他一分钟都不敢在外面多待,只有躲在阴暗逼仄的地沟里,仰着脖子修理车底盘上的故障,才能抖掉满身嘲笑的眼神。
许川觉得自己不是跛了一只脚,而是缺失了一条腿,再也站不起来了。他的后半辈子就要低着头弓着腰,在众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下苟延残喘。
这一切,都是李莹莹造成的。想起那晚灯光下,李莹莹对他的侮辱和蔑视,许川恨得牙根直痒痒,他把手里的扳手用力摔到地上,沉闷的空气被当啷一声脆响划破。
“这就对了嘛,老婆都滚到别人床上了,还有心思干活?”许二白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进修理间,“老弟,你可真能沉得住气,这要是我老婆在外边乱搞,我早带着照相机捉奸去了,狠狠敲那野汉子一笔钱。”
话里话外都在讥讽许川软弱窝囊。
“别人嘲笑我也就算了,你顶着一张八卦图的脸,有啥资格嘲讽我?滚到你家棺材板里去,别来烦我!”许川恶狠狠地破口大骂。
遭受劈头盖脸一通骂,许二白愤愤不平,“你也就跟我能,有本事你找狗男女报仇雪耻去!窝在家里大气不敢喘大门不敢出,你他妈就是个怂包软蛋!哼!”许二白气愤地扭头就走。
许川一屁股坐在地上,觉得嘴里漾出一股酸水,要通过眼眶爬出来。
第二天,李莹莹开着程炜的破车回来了,来收拾她的东西,她要彻底搬出去和程炜同居。
许川仿佛看见李莹莹泛着红光的脸上,刻着八个大字“寡廉鲜耻,没羞没臊”。
门口停着的破车,像一把干柴,引燃了许川心里的火星。脑袋里飘荡起许二白骂他的那句“怂包软蛋”,又像一阵风,把火苗吹得肆无忌惮。
熊熊火焰幻化成一颗恶念的种子,迅速落地生根。
“那车后面的两个轮胎缺气了,我把车开到修理间,帮你补点气。”许川转身向那破车走去。
李莹莹看着他一跛一跛的背影,越发嫌恶,越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。
李莹莹走后,屋里洗劫一空,只剩下两扇她搬不动的衣柜,空荡荡地杵在那。
许川不由自主地高抬下巴,一抹笑意从他的脸上倏然掠过,报复的快感像不断膨胀的气球,挤满整个屋子。
兴奋过了头,忘记接儿子放学。许川急急忙忙赶到学校,老师却告诉他,儿子早被他妈妈接走了。
许川吓出一身冷汗,双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,勉强拨出李莹莹的电话,但没人接听,再打,还是没人接听。
许川已经站不住了,踉跄着靠到旁边的树干上。
再打,如果还没人接电话,他就要打110了,还好他终于听到李莹莹气急败坏地声音。
“我就是想带孩子吃顿饭,不是跟你抢孩子,至于这么连环催吗?”
许川悬着的心慢慢落地,轻言轻语地对着电话说,“莹莹,你别生气,先按照我说的做。你现在慢慢靠边停车,那车有点毛病,等我过去修一下。一定要慢啊!”
许川一路疾驰赶到李莹莹停车的地方,看到母子安然无恙地坐在车里,重重舒了一口气。
在寒风中,许川修车修到两颊淌汗,李莹莹心里的石块被歉意和感动渐渐软化。从包里拿出面巾纸递给许川,“对不起,谢谢你。”
许川内心五味杂陈,不敢直面李莹莹,假装被别处的景物吸引,侧着头回应道,“车修好了,你带儿子去吃饭吧。”
只有许川自己知道,他曾种下恶的种子。
在帮李莹莹给车胎补气时,他用一个坏掉的制动泵密封圈换掉了原本完好的密封圈。如果汽车制动泵密封不严,紧急刹车会致使车子跑偏,很容易导致翻车,甚至会车毁人亡。
许川脱下棉外套,狠狠砸到地上。他需要寒风吹散围绕全身的怨气,需要寒风吹醒被恨意冲昏的头脑。他后悔,不该由恨生出恶。若不是儿子的安危像拳头一样打在他的良知上,他很可能就变成了谋杀犯。
恨让人头昏眼花,看不清事物的本质,这恨的源头真的是李莹莹吗?
不是,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源头,源自他的自卑,源自他的跛脚。跛脚是树根,自卑是由此生出的树干,恨则是从树干上生出的枝枝蔓蔓。
惊恐之后的冷静理智,让许川看清了自己。
万幸,没有让恶的种子开花结果,他及时悔悟铲除了它。
而这个秘密将永远埋在他的心底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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